她(ta)(ta)看看表(biao)，已經五點多(duo)(duo)了(le)。這(zhe)些天，她(ta)(ta)的(de)(de)(de)腦(nao)海里(li)，總是時不時地浮(fu)現出公(gong)園花墻下(xia)的(de)(de)(de)畫面。老(lao)太(tai)(tai)太(tai)(tai)們(men)把(ba)哭鬧(nao)的(de)(de)(de)孩子抱在(zai)懷里(li)，"噢、噢"地哄(hong)著，聲(sheng)音里(li)有一種不過腦(nao)子的(de)(de)(de)機械(xie)感，表(biao)情是老(lao)貓(mao)般的(de)(de)(de)漠然，還有一絲屬于人(ren)的(de)(de)(de)被理(li)(li)(li)性管理(li)(li)(li)著的(de)(de)(de)情緒，管理(li)(li)(li)后剩(sheng)下(xia)的(de)(de)(de)，至多(duo)(duo)算是無(wu)奈(nai)了(le)。她(ta)(ta)們(men)跟她(ta)(ta)一樣，服著天地間(jian)古老(lao)而平凡(fan)的(de)(de)(de)役，平淡無(wu)奇的(de)(de)(de)勞累，理(li)(li)(li)當(dang)如此的(de)(de)(de)安排，沒人(ren)覺(jue)得這(zhe)其中有何難以(yi)忍受之處(chu)，更(geng)不會察覺(jue)到她(ta)(ta)們(men)可(ke)能正(zheng)身處(chu)絕境。她(ta)(ta)們(men)活(huo)了(le)這(zhe)么久，鐵做的(de)(de)(de)一樣，哪(na)還有什(shen)么細致(zhi)幽邃的(de)(de)(de)感情呢。

她(ta)從(cong)來不敢(gan)細細地算，淪在(zai)這樣的生活里，得(de)有(you)一千天了吧，還是更久？

她說(shuo)，蘭森(sen)，我等著給你買點做木工活的(de)材(cai)料，眼(yan)下，我也--她猶豫著，到底要(yao)不要(yao)說(shuo)出(chu)口。他(ta)一次(ci)次(ci)地回到過去并停(ting)駐在(zai)某(mou)個特(te)定的(de)場景中，他(ta)并不真正在(zai)這(zhe)個房間里。

不管他是(shi)(shi)不是(shi)(shi)真正在房間(jian)里，能(neng)不能(neng)聽明白，她還(huan)是(shi)(shi)說了。眼(yan)下，我也有自己(ji)想(xiang)做的事，我想(xiang)一個(ge)(ge)人(ren)出去待一待，放個(ge)(ge)假，放幾(ji)個(ge)(ge)小時的假，你能(neng)聽懂(dong)吧？

喬蘭森點點頭，他說，馬頰河(he)的木(mu)匠(jiang)最好。

演(yan)唱會八點開始(shi)，她(ta)第(di)一次看演(yan)唱會不(bu)熟悉情(qing)況(kuang)，想著還是早去為好(hao)。她(ta)從暗格里取(qu)出麻繩，捋幾(ji)圈掛在胳膊上(shang)，又搬出木(mu)椅子(zi)，跟沙發(fa)并(bing)排放(fang)好(hao)，確(que)保椅子(zi)跟電(dian)視機之間(jian)的距離合適。

他看到(dao)嶄新(xin)的木椅子(zi)，很歡(huan)快地坐上(shang)去。她(ta)趕緊抻著(zhu)麻繩，把他攔在椅子(zi)上(shang)，先系(xi)上(shang)一(yi)道(dao)。接著(zhu)捆胳膊，木椅子(zi)棱多，很容(rong)易(yi)穿梭打結(jie)，最(zui)后是綁住兩(liang)只腳踝。打結(jie)的扣是死扣，但繩子(zi)綁得松，怕勒疼了他。

熟(shu)練，迅捷，閃電行動(dong)。她半張著(zhu)嘴(zui)，腦子里一片空白。所有的動(dong)作(zuo)似乎(hu)都帶著(zhu)肌肉的記憶，所有的動(dong)作(zuo)無需大腦參與，自己完(wan)成了(le)自己。

看(kan)著她忙活，他一直笑，說，你(ni)先綁(bang)我，一會兒(er)我還要綁(bang)你(ni)。什么時候換？

喬蘭森終于被她(ta)綁在了椅子(zi)上。海(hai)德格爾行動，籌謀多時，大功告成。

她(ta)低(di)聲說，我寸步(bu)不離(li)地看(kan)護(hu)你，時刻提著(zhu)心(xin)，在超(chao)市里買袋鹽也擔心(xin)，往購物車里放完(wan)東西，一回身你已經不見(jian)了。

我真的受不了(le)，受不了(le)了(le)，讓我先(xian)做下，再找(zhao)個小房間告解(jie)吧。

她拿起(qi)皮包，檢查了一(yi)下演(yan)唱會門票。挎(kua)上包，換鞋，開門，她聽見(jian)他的聲音從身后(hou)傳過(guo)來(lai)，你要走(zou)？

她說(shuo)，我出去(qu)一下。他繼續問，去(qu)哪(na)里？她背對著他，說(shuo)，你看電視吧，《貓和老鼠》。

她迅速(su)關上門(men)，乘電梯來到樓下(xia)(xia)。經過(guo)天井時，她的步子(zi)(zi)慢(man)了下(xia)(xia)來。她控制不住(zhu)地想象家里的畫面。也許，喬(qiao)蘭森正低著頭，身子(zi)(zi)往前掙(zheng)，想從木椅子(zi)(zi)上掙(zheng)脫出(chu)來。就算他從麻繩里掙(zheng)脫出(chu)來又如何，他被幽閉在一(yi)個奇怪的地方(fang)，臉(lian)上是智識詭異消失的蠢(chun)樣子(zi)(zi)，不能思考，不能獨(du)立(li)完成任何一(yi)件小事(shi)，經歷(li)過(guo)的往事(shi)也逐片(pian)剝離(li)，棄他而去。

她猛然睜(zheng)開眼(yan)睛，白貓(mao)侵入(ru)進她的(de)(de)行程，這次白貓(mao)出現(xian)的(de)(de)方式跟以往不同，它(ta)不是(shi)被抱在懷中的(de)(de)，也(ye)沒有躺在地上的(de)(de)光(guang)斑里(li)。白貓(mao)朋(peng)霍費(fei)爾從(cong)五(wu)樓縱身(shen)一跳，摔死在小區的(de)(de)天井內。這幅(fu)畫面如此真切，就像她親眼(yan)看到過一樣，畫面里(li)，白貓(mao)沒有回頭，一躍而下。

上樓，打開防(fang)盜門，沖進(jin)客廳，站在椅子前面。她惶惑(huo)地站著(zhu)，根本不(bu)知道自己(ji)怎么(me)會出現在家里。他笑了，說，這么(me)快就回來(lai)了？

她愣了(le)一下，忽然想到(dao)什么似的。她回(hui)答道(dao)，好玩吧？今天就到(dao)這(zhe)里，先不玩了(le)，晚上我帶你去看演唱會。

她(ta)(ta)俯下身子(zi)先解(jie)他腳踝的繩扣，解(jie)了(le)一會兒，麻繩磨得手指熱(re)熱(re)的疼。她(ta)(ta)從茶幾抽屜里扒拉(la)出剪(jian)(jian)刀(dao)，沖(chong)著繩子(zi)剪(jian)(jian)下去，剪(jian)(jian)刀(dao)剛一接觸(chu)到繩子(zi)，她(ta)(ta)突然(ran)停住，放下了(le)剪(jian)(jian)刀(dao)。

她(ta)坐(zuo)在地板(ban)上，把牙(ya)和指(zhi)甲都(dou)用上了(le)才(cai)把繩扣一個個解開來，解完(wan)呼哧呼哧喘了(le)半(ban)天(tian)氣。休整(zheng)片刻(ke)，她(ta)撿起地上的(de)(de)繩子，團起來，放回到儲藏(zang)間的(de)(de)暗格里。

在體育(yu)場(chang)前的(de)廣(guang)場(chang)上(shang)，周素格把手里的(de)票(piao)賤(jian)賣給黃牛(niu)，又從同一(yi)個(ge)黃牛(niu)手里買到兩張(zhang)奇(qi)貴的(de)連號票(piao)。她(ta)牽住(zhu)喬(qiao)蘭森的(de)手，兩人一(yi)起(qi)安檢(jian)、進場(chang)、找座位。

鈷藍色(se)的(de)(de)光籠罩舞臺，拱形金屬燈光架(jia)在夜(ye)(ye)色(se)中(zhong)發(fa)酵(jiao)出(chu)濃濃的(de)(de)科幻感。體(ti)育(yu)場(chang)上(shang)方敞著(zhu)口，露出(chu)一(yi)塊橢圓的(de)(de)天，月(yue)亮靠(kao)過來，倚(yi)在樹枝般(ban)的(de)(de)鋼架(jia)旁，愈發(fa)溫軟了(le)。舞臺上(shang)表(biao)演的(de)(de)是一(yi)個外(wai)國樂隊，她(ta)(ta)聽不懂唱(chang)(chang)詞，但她(ta)(ta)明白了(le)一(yi)點(dian)，在演唱(chang)(chang)會上(shang)，親吻是一(yi)件(jian)容易的(de)(de)事。大屏幕不斷閃現著(zhu)情侶親吻的(de)(de)鏡頭，那么自然(ran)，那么動(dong)人。主(zhu)唱(chang)(chang)忘情，觀眾也就忘情，蹦跳，擁抱(bao)，喊(han)叫，歡呼聲涌潮般(ban)趕著(zhu)，趕著(zhu)趕著(zhu)就從開(kai)口處飛(fei)升上(shang)夜(ye)(ye)空。她(ta)(ta)伸手摟著(zhu)身邊的(de)(de)人，云遮(zhe)住了(le)眉(mei)月(yue)，夜(ye)(ye)色(se)漸(jian)深，恍然(ran)間(jian)，她(ta)(ta)有點(dian)懷疑了(le)，是他嗎，你(ni)把他放出(chu)來了(le)嗎？

主唱的聲音(yin)(yin)不是(shi)從低到高慢(man)慢(man)攀(pan)升的，而(er)是(shi)突然(ran)炸響，帶(dai)著暴烈的毀(hui)滅感直達頂點，并不破不裂地停留在那里，高亮(liang)而(er)寬廣。她感覺(jue)自(zi)己被聲音(yin)(yin)托起，在空中悠(you)(you)悠(you)(you)蕩(dang)蕩(dang)。此后的幾天里，這種感覺(jue)始終不曾消失。

她(ta)記得她(ta)親吻了(le)丈(zhang)夫，她(ta)記得親吻時，半是沉(chen)醉半是痛(tong)楚地閉(bi)上了(le)眼睛，那一刻，萬人(ren)(ren)體(ti)育場空曠無比，仿佛(fo)就剩下她(ta)一個人(ren)(ren)了(le)。（完）